吴连儒
（上接2023年7月19日第4版）
“俺看了河北孙福全先生的《形意拳学》，他把‘鲐’形写作‘台鸟’（恕电脑里找不到从鸟的读“Tai”的字，只好拼凑）形，可以吗？”吴殿科与老人熟悉了，首先提问。
“乃是笔误，当年李存义来学习的时候，学会了练法，学会了歌诀，可是没有学怎么写。你们想想，李飞羽师和车兄最初都不识字，因此……”
“可是一字之差，谬以千里呀？”
“言之有理。”老人欣赏吴殿科这个年轻人的较真劲儿。前几年由其兄吴耀科引荐后，吴殿科时不时来询问形意拳的拳史、拳法，还常常做笔记，因此深得老人待见。
“他今年多大了？”
“19岁，上过县一高，现在刚刚步入商界。”吴耀科回答。
“好呀，殿科问得好。你们的师爷当年从戴师祖处学习的时候，人家一再强调：‘鲐’和‘鼍’都是水中之物，咱们北方人没见过，为了便于理解，传授时就打了个比方，那鲐鱼‘调臀护尾’的动作，就像太谷木匠常用的工具‘兔虎只’——”
“哎呀，清楚了，原来河北人以为‘兔虎只’是‘兔鹄’，是鸟，所以——”吴殿科恍然大悟，“那写错了该怎么办呀？”
“以后有机会俺给他们说说吧。”
“还有，李师祖的师从到底应该是谁呢？”早就心存疑惑的刘福昌也提出了新的问题。
“《车君毅斋纪念碑记》里写得清清楚楚：‘戴氏小字二闾，则祁人也。戴氏祖传心意拳，少林外家支派，外传李老农’。”
“那为什么有人说是李老农师承戴龙邦呢？”
“唉，外地人囫囵吞枣，他们以为戴龙邦和戴二闾是一个人呗，其实戴二闾是戴龙邦的侄儿。”
吴连富不善言辞，他一直在静静地听，心里悄悄地记。他忽而也有了问题：“俺师父告诉俺们心意拳由蒲州姬际可大师所创，可是有的师傅又说是岳飞所创，还有说天竺国达摩高僧创的，到底是谁创的呢？”
“达摩是印度高僧，是南朝梁武帝时来中国的，他在少林寺‘面壁九年’后圆寂，根本没有创拳的机会；岳飞，北宋末的抗金名将，若是他创了心意拳，作为历史上的大名人，历代史书里能没有记载，兵将中能没有流传，有必要装于‘木匣’，暗藏于‘终南山’吗？因此所谓达摩、岳飞创拳，无非是‘托神明以示拳贵’罢了。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并不鲜见，最著名的比如《黄帝内经》，多数名人考证此书成于黄帝死后2000多年的西汉，而且还非一人所作，所以冠以‘黄帝’，乃意在‘溯源崇本’而已。武书牵扯武将，盖岳飞乃千古忠良，倘或秦桧，人人以为耻，岂不闻：‘人自宋后少名桧，我到坟前愧姓秦’？像你连富，改叫你‘连桧’，你能答应吗？”老人的风趣，叫吴连富大张嘴笑了，大家也频频点头。
李大师接着介绍，“其实心意拳是咱们山西永济姬际可始创的，许多拳书里记得清清楚楚，至于形意拳则是你们的祖师爷李飞羽大师在借鉴心意拳及少林、通臂等拳术的基础上，由孟綍如先生和你们的师爷等协助在咱太谷的吉安堂里正式创编的。”
听到这里，向来好奇的程映光也生出了新的问题：“俺们都没见过咱形意拳的李祖师爷，他老人家长得甚模样呢？”
“甚模样？大个子，连鬓胡，厚嘴唇，粗眉毛，眼睛不大，炯炯有神，常年头上箍条白毛巾，腰里系着搂腰带，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武师。”
“好多问题今天可弄清楚了，可是，为甚有人说咱们的‘十六把’不是形意门的？”老实憨厚的贾廷槐突然想起“外路家”的闲言碎语。
“是咱形意门的，你们师爷带领俺们陆续创编了九个对练套路后，最后才创编的‘十六把’，这个对打难度最大，技击性最强，它既有互换位置，彼此化解，又有前后带步，迂回转身；既有曾为车夫的你师爷独创的‘拘马拚’，又有对付郭云深师使用过的‘阴阳把’，还吸取了李复祯击败晋剧著名武打演员玉山的‘盖耳膝打’。再加上新的手法和步法，像托腔、鲐形、捏头、贯耳、金鸡捏嗉、撅手虎形、刺喉反刺喉等一共十六个手（把）法为进攻手段，所以叫作‘十六把’，吞吐趋避，变化灵活，风格独特，是咱们形意拳的一个新的境界，怎么不是咱们的呢？”贾廷槐等师兄弟听得点头微笑，李公提高了声音问：“除了咱们形意拳，哪家有车式‘拘马拚’，李式‘盖耳膝打’和鲐形、虎形和捏嗉？”
“您老真是形意拳的智多星，晚生想再请教一个问题，丹田内功究竟该怎么运气为好？”吴殿科越听越有兴趣。
“殿科，你这后生钻研得不错呀！”老人对着吴耀科盛赞其弟之余，继续耐心给予解释，“拳经云：‘先吸后呼，一入一出，先提后降，一升一伏，内收丹田，气之归宿，吸入呼出，没有声息。’又云：‘龟尾升气，丹田练气，气下于海，光聚天心。’你坚持修炼下去，必有感觉……”
“‘挨身炮’不能叫成‘安身炮’吧？”一直在专心听讲的刘福昌也提出了新问题。
“不能，‘挨身炮’是咱形意拳的特色，挨身近打的意思；‘安身’是甚意思？太谷方言‘挨（ai）’‘安（an）’能分开，可是咱们传拳主要不是依靠‘口传身授’吗？传到外地，语音差别可就大了，弄不好就又混了，你们还年轻，学点文化吧。”
“嗯，尽量吧。”刘福昌、吴连富连连点头。
几个年轻人被老前辈的广博学识深深折服，从形意拳的创立到完善、定型，李广亨老先生自始至终积极参与其中，而且亲自记载在案，他的《心意精义》是一部无可替代的稀世珍品啊！
对于吴殿科等几个年轻人的好学精神，李老十分欣赏，他说：“殿科，你年轻，有文化，好钻研，将来写一部完完整整介绍咱们形意拳的正儿八经的拳谱吧，俺老了，这差事只能靠你们了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‘可是’什么，有你这‘打破砂锅问到底’的钻研精神，老朽相信你行！”
“谢谢前辈的信任！”吴殿科忽然有了一种肩负重任之感，他一脸严肃地回答：“晚生一定尽力完成！”
尽管老人一再挽留，因“中心正”琐事繁多，明天又是正式寿日，吴耀科还是告别老前辈往回返。
走在回村的路上，太阳暖洋洋的，大家心满意足，意犹未尽。
“老人家咋地甚也知道？”健谈的程映光十分感慨。
“人家是文化人嘛！”不肯多言的贾廷槐显得十分羡慕。
“俺有甚问题，常去请教，老人总是耐心解释，真是咱形意拳的‘活字典’！”
吴殿科打心眼里佩服见多识广的老前辈。
“好多疑问，今天可闹清楚了。”吴连富、刘福昌似乎还在回味着难得的拜访。
珍贵的时光，难得的相见，今天的一幕，深深留在了贯家堡村几个年轻后生的记忆里。
吴殿科没有辜负前辈的期望，50年后，一部以李广亨大师的《心意精义》为基础而创作的中国形意拳史上首部内容最完整、最全面且图文并茂的鸿篇巨著——《形意拳术大全》出版发行了，它忠实秉承前辈传授，详载了拳史、拳理、拳法，从形意拳入门功“十二路弹腿”到“三体式”“五行拳”“十二形”；从形意拳全部六套单练套路到十套对练套路；从形意拳散手的打法、顾法、攻防要道到“十五打法”及“七十二技法”……史料详实，文字准确，图像清楚，说明具体。
由于车公英雄事迹的感召和社会的需要，山西特别是太谷四周习武成风。“民国”二十四年（1935年），经中央国术馆张之江馆长批准，太谷国术馆于农历三月三日在太谷借钱庙巷正式挂牌成立，馆长由当时的县长李腾蛟亲自兼任，副馆长由宋铁麟、布学宽担任。太谷国术馆下设3个部，外交联络部由杜级三主持，教务部由宋铁麟兼管，总务部由吴耀科主持，安全则由车毅斋之子车兆烈全权负责。教练组成员都是本县名流，宋铁麟教形意“五行”“十二形”，布学宽教八卦掌、鸳鸯脚，刘俭（铁柱）教形意拳各种器械，朱福贵教形意拳单练、对练套路，王明怀教太极拳。（待续）